穿过垂花门,嫣娘先是同柜台处的小厮耳语了几句,然后引董娇从侧廊上二楼。
虽才傍晚,但千金楼大厅中已坐满半数之人,台上貌美的歌姬们莺喉婉转细腻悠扬,唱得人贪梦醉死温柔乡。
再进三层,便再瞧不见这旖旎风光,待到四楼,周遭便换了模样,不再如楼下一般灯火长明。
迎接她的,是一条狭长而昏暗的甬道,只有入口与尽头点着两盏油灯,两侧的窗门上画着各种魑魅妖邪,模样怪异又吓人。
直至一处左右两侧对开的雕花木门前,嫣娘有节奏地轻敲。
“爷,客到。”
片刻后,屋里传来低沉又富有磁性的男声:“进来。”
“客人自己进去吧,奴家在外面等你。”嫣娘侧身给她让出道路。
董娇点头进内,只见厅正中立着一扇屏风,屏风后坐着一个男人。
从烛火倒影的轮廓来看,他头上长着两只一掌长的犄角,应是戴了面具,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搭在膝盖上,看那慵懒又随性的坐姿,倒真像是百鬼之王睥睨着来臣服于他的小妖怪们。
董娇走到屏风前的椅子坐下。
男人问:“事主何求?”
董娇平静答:“所求有二,一是请贵阁帮我伪造一个利于行商的假身份,二是请贵阁帮我用这个身份购置一处僻静的住所和临街的商铺。”
董娇食指相扣,有些紧张:“略有浅缘。”
“是么。”男人笑了,听不出是讽刺还是戏谑:“没想到董府一朝倾覆,竟还有能力将淳安郡主送出桑园,想改头换面?也不知二姑娘开不开得起这个价。”
面对男人的揭穿,董娇不禁感叹,不愧是不晓阁,能在一盏茶的时间把她摸个透彻,一点不让人意外。
原书里说过,千金楼里有座不晓阁,但凡能入内者,只要价钱开得好,有求必应,不然她也不会来这儿。
不过若无熟人引荐,想踏足半步,却是难于登天。
幸好她看过原书知道不晓阁内有位怀胤先生神出鬼没可以用来做幌子,不然还真找不到借口,反正那人在书里都没出现过几回,用就用了,还能当面对质不成。
因此,董娇理直气壮地抬头:“不晓阁做生意不是向来不问出处只问银数,怎么,罪臣家眷的生意不做?”
“倒不是。”男人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慵懒回:“只是在想郡主值不值得不晓阁冒这个险。”
“风险和回报,向来都成正比,阁主求财,我亦能生财,何不各取所需互惠互利。若贵阁能帮我办成此事,日后我董娇做成生意,必不忘贵阁恩情。”
她说的平静,就如事不关己。
但屏风后的男人却来了兴趣:“哦?倒不知二姑娘竟还有生财之道,不如说来听听,若能让在下心动……便应你所求。”
“我知阁主向来不与庸人合作,说得再多没有实证也不过是自抬身价做不得数,所以我想同贵阁打个赌。”
“哈哈哈哈,打赌?二姑娘倒是有魄力,但你既然能打听到不晓阁,就应知道不晓阁的规矩,空手套白狼这种事,在不晓阁可是行不通的。”
“这是自然,该给的答金我一分不少,只是如今家中落难余钱不多还需留些备用,若不能一次付清想请贵阁行个方便,事成后一月内我必还清尾款,而这个赌约也是想让贵阁看看我的能力,赌的是我们日后的合作。”
她条理清晰又抛出噱头十足的诱饵,像老神在在的垂钓老人只待鱼儿上钩。
男人嘴角轻扬,右手摩挲着那块早已被盘得光亮的月牙玉璧,都道深闺女子不谙世事娇宠矜贵,这位倒是与众不同,极会抓人心思。
“利于行商的假身份……”他停顿了片刻,“那没点分量还不行,不知事主欲出多少金银?”
董娇盘算后,试探开口:“不知二千两做定金,可够?”
男子低笑出声,还真当他不知某些人昨夜才在侯府厨房掘了宝贝。
“白银万两,缺一不可,不准讨价还价。”
董娇咬牙:“成交。”
风铃的脆响在屋中环绕,示意事有回音,所求必应。
虽然谈成,但董娇心中还是忍不住暗骂:该死的奸商。
……
进入千金楼之前,董家虽倒,但董娇好歹还有几千两银子傍身,出来之后,浑身上下除了这一身旧衣和她虎口夺食留下的几角碎银外,再无他物。
但谈生意本就是各取所需,若你比卖家更迫切,自然砍不下价来。
而且那人说得也有道理,宅子铺子都是死物,只要有钱签下书契就能获得,但这身份,又要让人寻不出漏洞经得起查,又要能瞒天过海广而告之,才是难上加难。
虽说那人要价属实黑心了些,但只需等三日即可改头换面,也不算亏。
反正那些首饰她也没法脱手,拿去不晓阁抵债倒是便宜了自己,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找个营生做起来,否则入冬后董家女眷的日子不好过。
先不说能不能吃饱穿暖,就是那一屋子水灵灵的姑娘,放在那就不安全。
封建社会里,女子本就轻贱,再从高门大户落入泥泞,就更易受人欺辱,地位不高的男人们总觉得欺负了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女子,自己的身价就提上几分。
这才刚开始,还有太后的威慑力在,那些卫兵不会对董府女眷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但抄家那日就有小人敢顶风作案,以后谁又说得准。
不过若以重利将这些卫兵喂养起来,就算为了这点黄白之物,他们也不会胡作非为,反而还会护着这些女子,毕竟只有董家女眷好,他们才能源源不断来财。
而拿人手短,想挣更多就要大开后门,一开后门就得不停善后,日复一日,他们便会成为董家最忠诚的走狗,这才是董娇的最终目的。
毕竟谁能拒绝一份收入稳定还轻松牢靠的副业呢?
日落西山,残阳与残月交互辉映,董娇看了眼天色,夜幕将升,得寻个落脚处才行。
正思绪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带着鼻音的哭音:“小姐!奴婢总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