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睁开眼的时候, 窗外夜幕低垂,这一觉睡到了晚上十点。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疲惫和烦躁感一扫而光。
她撑着床, 视线飘向下午补课的桌椅,那里已经变得空荡荡, 就连男款书包也不在上面挂着。说起来, 这一觉能睡得这么好,还多亏了他呢。
她垂眸, 唇角轻扬,在门口旁边的墙上的面板屏幕输入密码, 随后门把自动转动, 她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许嘉站在走廊里,头一次感觉到这栋房子的空气可以这么清新。她走到走廊边上,双手撑着栏杆的边缘, 站在这里, 能将一楼的客厅一览无余。
一楼的灯被人打开, 明亮如镜的瓷砖反射出垂钻吊灯投下来的斑斓光线,室内变得如此亮堂, 以至于她料想不到会这么轻松就找到了他——就坐在正对着她方向的沙发上, 阖着双眼, 眉心倦怠。
她伸出双手, 闭着一只眼, 比着拍照的手势, 将他所处的画面框在手中。如果这是幅画, 她想,应该挂在墙上。
“周斯礼。”
她叫了声他的名字。
那人毫无反应, 一动未动。
许嘉眉眼未动,扶着栏杆缓缓走下楼梯,途中踢到了躺在地上的画本,她只看了一眼,径直跨步迈了过去,毫无事情败露的羞愧。
他的额发稍稍挡住眉眼,温顺地贴着。
许嘉微微躬下身,伸手想拂开他碍事的刘海,指尖还没触碰到,倏然,躺在沙发上的人睁开双眼,似乎早有预感,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将人往沙发上一带。
一阵天旋地转,许嘉的背部紧紧贴在沙发,发丝尽数散落在华美柔软的皮垫上,男生的身影随后将她覆盖住。
尽管这一切发生的突然,许嘉却至始至终毫无反应,眼中竟是什么情绪都没有,和此刻怒不可遏的周斯礼形成鲜明对比。
他低着头,脊背微弯,手撑在她旁边的沙发上紧紧攥成拳,两人的位置和那天晚上完全调转过来。
晚风从窗棂的间隙划过,碎发轻轻摇晃,他的黑眸如月下深潭般闪烁,呼吸有点急促:“……你这个骗子。”
她说要练习素描,他自愿当了六堂课的模特,在没有冷气的器材室里,一动不动地等着时间流逝。
她说要当作礼物送给他,他一度希望六月尾能快点到来。
难怪她那会时不时朝他一笑,毕竟没有谁会比他更蠢了,满心期待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礼物。任谁都会觉得他可笑。
一想到自己当时又是那么乐在其中,手就不自知地收紧,在白皙的手腕留下红痕,他哑着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许嘉,耍我是不是很好玩?”
“周斯礼,或许我喜欢你。”
她伸展手臂,指尖轻抚上他的脸侧。
因为近在咫尺,许嘉眼神晦暗,视线细细描摹他皮肤的每一寸,将他发潮的眼角,忿然的表情都清晰收入眼中——轻颤的睫毛,凝视着她时因愤怒而灼热的双眼。还有气到发抖的声线。如果不是喜欢,她怎么会为此动容。
周斯礼稍稍偏过脑袋,避开她的触碰,眸光泛起一丝微颤:“不,你不喜欢我。”
“是吗?好吧。”
许嘉两次伸手都不得逞,也不生气,手无力地搭在沙发边上,依旧弯着唇:“如果那天晚上知道你是这样的可爱,我一定不会那样对你,我应该把你邀请进来,请你喝杯茶。我觉得我们对彼此都有误解,应该借这个夜晚解开,你觉得呢?”
周斯礼闭上双眼,仿佛身心俱疲:“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任何误解。”
说完睁开眼就见她伸手摸向口袋,他立马反应过来她又要取出小刀,下意识去夺,指尖探入她的掌心,却摸到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两个电话号码。
“这是杨若朝父母的联系方式,事情发生之后,我有联系他们并且资助他们一家,杨若朝私底下也和我达成和解,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不吭声?”
“你的一字一句,我都不会信。”
许嘉轻抬眉梢,颇感遗憾,“你要是不信,电话号码就在你手里,随时可以联系。”
“无所谓了,”周斯礼摁着她两只手的同时,将纸条揉成团往远处的垃圾桶一抛,“开门,放我离开。”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脾气?”
“周斯礼,你应该很清楚,我不吃硬的这一套。”
几秒后,确认完她身上没有带小刀,他松开了她的手腕,慢慢坐直,靠了回去,没有说话。外套四处起了褶皱,脑袋上的头发也变得乱糟糟。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许嘉觉得自己今晚解释这么多,已经算是善心大发了。
见他一副颓然,了无生气的模样,许嘉眸光顿寒,换了个姿势靠坐在沙发上,微仰着脸,神色淡淡:“难不成你还在气画画的事?不过是一幅画,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年稍稍侧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眸中倒映着清冷的月色,却不言语。
半晌,他低头轻笑出声,不知道在对谁说:“你说得没错,不过是一副画而已。”
许嘉皱眉,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解,“笑的不对。”
周斯礼的笑,应该是眼睛微微弯着,笑起来时眉眼舒展开来,眼神很亮又带着光,就连唇边的梨涡都盛着灿烂的笑意。总之,不应该是这样。
他极其机械化地扬起唇角,“这下对了吗?可以放我走了吗?还想我怎么做?一次性说出来行吗?”
许嘉充耳不闻,拿出刚在房间桌下看见的礼盒,“你说我不喜欢你,难道这种才是你理解的‘喜欢’?”
她在楼上拆开了礼盒包装,发现是几块自制巧克力,还有封喷着香水的粉色信封,上面写着:致斯礼学长。
显而易见,这是封表明少女心意的情书。她对此嗤之以鼻,自然没有打开信封查看的兴趣,原封不动的放回去了。
周斯礼闻声看去,很快认出那是苏灿依先前给他的东西。这几天太忙,一时忘了还。虽然没意料到礼盒里装的居然会是这些,他还是撑着沙发倾过身,伸出手要拿回来,“……还我。”
许嘉下一秒就将礼盒背在身后,盯着他,声音浸了些寒意。
“你喜欢她,所以一直放在书包里随身携带?”
周斯礼揉了揉眉心,“你究竟想做什么?”
“看着我。”
他无可奈何地看向她。
这么听话。
许嘉将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握拳抵在唇前,露出丝丝戏谑的笑:“说,你喜欢我,也很喜欢这里。”
他闭上眼,躺了回去,“那就这么耗着吧。”
“真不说?”
“我死也不会说的。”
许嘉的神色沉了下来,这时候,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许杏:你怎么不开门?阿姨跟我说你一整天都没吃饭了,你要绝食?我十分钟后到。
周斯礼躺了几分钟,身旁迟迟没有动静,后知后觉自己不应该闭上眼,不然下一秒许嘉的刀子就不知道从哪里捅了过来。
他睁开眼,就看见粉色礼盒从远处丢到他的怀里。
而后室内响起锁扣转动的声音,他撑着沙发转过头,看见严丝合缝的大门中间有一道门缝出现。
“你可以走了。”她站在门边。
虽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转变念头,但他并不想再和她共处一室,将东西揣进口袋后,捞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出一段距离后,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许嘉抱臂倚在门沿上,“周斯礼,我很好奇,你明明有手机可以联系外面的人,为什么不这么做?”
他脚步微滞,用她整日最爱说的话回应:“和你没关系。”
许嘉勾唇,目不转睛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许杏向来很准时,说是十分钟,就是十分钟。
她快步下了车,合上车门的声音大到站在门口的许嘉都能听见,她气势汹汹地走来,看到她这身单薄的衣服后,略微蹙着的眉头变得更紧了些,“你想死,可以换个利落迅速的方式,不需要用这么麻烦的方式。”
许嘉转过身,置若罔闻。
跟许杏一同前来的还有厨子,提着饭菜走得比较慢。很快,饭桌上就摆满了菜。许嘉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动筷。
许杏还坐在旁边怒斥她关门绝食的行为,聒噪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她不得不回应:“姑姑,我只是睡着了。”
“你睡觉你在里面锁什么门?!阿姨输了几百遍密码都没进去!”
许嘉吞下第一口食物,这才感觉到自己早就饿了,只是食物下肚时才有饥饿的实感,
想到有人在这里闷声待了一下午,还可能是挨饿状态,许嘉唇角扬起微小的弧度,心不在焉地回复:“我也不知道,当时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坐在一旁的许杏眼见她吃个饭莫名开心起来,心生狐疑:“既然吃饭这么开心,怎么还锁这个门不让厨子进来。”
不过也没太在意,许杏收回眼,处理手机的消息,看样子是从公司赶回来的。等许嘉放下筷子后,她才说起正事,“下个周末,和我去青湖寺。”
“不去。”
“你以为我想去?还不是你奶奶发的话。”见她蹙眉,许杏以为她是介怀上次金嘉酒店的事,缓声解释,“你放心,只有她一个人。”
自从许隽瘫痪在床,顾晴每年都会上青湖寺吃斋念佛一周,以此求上天眷顾赐福。许峥嵘是个大忙人,哪里挤得出时间。虽然许隽已经去世了,但顾晴依旧想保持这个习惯,不过祈求内容变成:恶人自有恶人报,希望早日抓到投毒凶手。
“可别忘了你爸的遗言,他生前最希望你回到许家,被他们承认。你努力点,让他们赶紧接受你。”
许杏站起来,俯身叩着桌子,留下最后一句话就迈步离开了。
大门再次合上,这栋房子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许嘉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回房间途中,又再次看见了地上的画本。
她弯腰捡起,若有所思。
几秒后,将它丢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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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礼,怎么会这么晚才回来,和同学写作业需要这么久吗?”
刘肖茹拿着手机,听到门的声响,从阳台里走出来,“吃过饭了没,要不要煮碗面?”
玄关处昏黄的光照下来,他低头换鞋,垂落的额发在脸上罩落一层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按在墙上的长指屈了下,片刻后,他温声说:“……吃过了。”
再抬起眼,周斯礼眸光澄明,浅浅笑着,“玥玥她人呢,你们今天玩的怎么样。”
走进客厅,他看到周玥窝在沙发上睡觉,怀里还在抱着什么。
刘肖茹见状,走了上来,解释:“你妹非要等你回来,怀里抱的是给你挑的新衣服,说要等你回来换上给她看,刚刚我在阳台打电话,没想到她在这里睡着了。”
周斯礼眸光微动,又听见她说,“玥玥今天想玩华宇天地的海盗船,但我没敢上去,她原本想等你赶过去陪她上去,但你后来不是说有事来不了吗,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下次陪她去。”他柔声说着,随后,伸手轻轻拂开熟睡女孩的刘海。
两人的交谈声尽管放得很低,但还是扰醒了周玥,她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期间周斯礼还伸手扶住她。
“哥,你回来了?”
尽管她站在沙发上,还是矮他一截,周斯礼笑着弯腰,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回来的有点晚了,害你久等了。”
刘肖茹出声提醒,“不是说要看你哥穿新衣服,现在还看不看了?不看的话赶紧回房睡觉,现在不早了。”
“当然要看,万一不合适还能早点退。”周玥两脚踩着袋子,以一个拔萝卜的姿势将厚重的冬服拔了出来。
刘肖茹和周玥给他买了两件外套,还有毛衣裤子。外套是周玥挑的,也是她格外想看周斯礼试穿的。
穿上其中一件后,他眉目低垂,伸长手臂将袖套舒展开来,剪裁合体的大衣外套衬得人愈发挺拔。
“不错不错,我就说这件黑色大衣绝对符合你的外表!”周玥叉腰哈哈大笑,“很好特别好!哥,你下次就穿这件外套来帮我开家长会,把我的同学都迷成智障!”
氛围热切,就连一向喜怒不显的刘肖茹也笑着夸赞,“我儿子真好看。”
周斯礼薄唇轻抿,被两个人围着夸,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颈。在两人的催促下,他无奈地脱下这件大衣,又试穿起另一件羽绒外套。三人在客厅笑着说了很久,最后周玥才舍得回房睡觉。
等她进了房间,周斯礼叠好衣服放在沙发上,“妈,这么晚了,你刚刚在阳台打电话给谁?”
提及此事,刘肖茹低头,叹了口气,“在和你舅舅谈外婆的事,上个月外婆不是把腿摔骨折了吗,最近又查出来她脑袋也碰着了,我有点担心。”
周斯礼坐在她身旁,“外婆会好起来的。”
刘肖茹拍了拍他的手,“这件事你不用告诉玥玥,免得她又哭鼻子。”
“好。”
她看着这个从不令她操心的儿子,内心说不自豪都是假的,从前少年稚气的他刚刚换上黑色大衣,都颇有点大人的成熟气息,一时让她万分感慨时光荏苒。
“好了,你快去洗澡睡觉吧,折腾了这么一天,也累了。”
“晚安。”
周斯礼点了点头,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和书包回到了房间。
在衣柜随便拿了套衣服,他推门走进了浴室。
摁上了淋浴头开关,热水喷洒出来,淋浴间很快起了雾气,玻璃变得模糊。乌黑的发丝往下滴着水,他伸手撩开湿漉漉的刘海,露出清隽好看的眉眼。
回归舒适熟悉的空间,他才完全放松下来,才有余力去想别的事情,比如她最后的问题。
“周斯礼,我很好奇,你明明有手机可以联系外面的人,为什么不这么做?”
雾汽缭缭悬空,水声淅淅沥沥打在脸上,他睁开眼,这一天心情起起伏伏,他困到眸光涣散——
只记得他拍了很多次许嘉的房间门,但因为隔音效果太好,无人回应。疑心她会把他关很久,毕竟她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当时的他越想越是气恼,边下楼梯,边输入报警的三个数字。
准备拨通的时候,他面色紧绷地抬起头,那张相片恰好就在眼前。
小女孩笑眼弯弯,捧着满天星看向镜头。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屏幕的光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