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先生带着鲁氏兄弟送了三牲祭品上了香,这才和柳氏说话:“我与文彦一直兄弟相称,如今他不在了,我就托大称呼夫人一声弟媳。
我今日除了来给文彦上香之外,是受文彦生前之托替他处理后事,这是他写给我的信,弟媳你看一下吧!”
一封已经被拆开过的信被悠然先生拿出来交给柳氏,柳氏连忙接过一看,上面的确是丈夫的字迹,可为什么丈夫要把自己的后事托付给别人,而自己这个发妻竟然毫不知情?
难道丈夫也在怨怪她没有给祝家生下一个嫡子吗?
柳氏心里胡思乱想,脸色都开始发白起来,她拿着信纸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当她一目十行看下去的时候,整个人却慢慢镇定了下来。
最后柳氏放下了信纸供大家观摩,她转头看向了祝卿安,祝卿安也瞪大眼睛和自己的母亲对视着,最后两个人都若无其事垂下了眼帘。
母亲到底是看出这信出自谁之手,她临摹的字迹再像,也只是形似而神不似,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外人相信这信上的内容都是真的就行了。
所有人把那封信都看了一遍之后,悠然先生再一次开口:“如此就由我来主持祝府的丧仪,文彦在信上说了,他留下遗书给了嫡女,现在我就要请出这份遗书当众宣读。”
众人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眼神里都透露出不甘,祝文彦的遗书和悠然先生的出现都生生打碎了他们的如意算盘,眼看着自己可能就要与百万家财失之交臂,就没有谁心里是痛快的。
被所有人注视着,祝卿安从怀里掏出带着些微体温的“遗书”,恭恭敬敬交给悠然先生。
遗书被当众拆封,里面的内容也随之公诸于众,里面的内容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祝文彦在“遗书”里提及一半家财献于天子献于朝廷的话,直接让一干人都傻了眼,祝家一半的家财呀!
祝文彦这是疯了吧,拿一半家财就换几个妇孺的平安,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少钱?
遗书里面除了这件事情震掉了所有人的眼球之外,还提及要将剩下的一半家财再划出一半给崇山书院。
专供那些寒门学子上进读书,剩下的那些钱财才交给自己的未亡人祝柳氏掌管抚育孩子。
至于自己的身后事一切从简即可,至于摔丧盆和打灵幡的人选,祝文彦竟然让柳氏把鲁氏兄弟收作义子,让两个义子来给他送终即可。
而且他的遗书是还特意写明是一式两份,一份留在家里,一份在他死后就会即刻送往京城上达天听。
让家里人不要心存侥幸,免得朝廷来清点财物却发现少了东西,到时候惹人笑话。
看完遗书的众人顿时炸开了锅,就连柳氏也是一脸的骇然,她捏紧手里的帕子才没有叫出声,扭头瞪了祝卿安一眼,眼神里赤裸裸呈现三个字:败家女!
祝卿安避开母亲的目光,现在木已成,等没人的时候自己再向母亲请罪吧!
祝氏和其他人一脸的哗然,一半的家财献给皇帝,他们不敢说什么,他们敢说是任何人的不是,也不敢说皇帝的不是啊。
可祝文彦凭什么把四分之一的家财捐给书院啊?
而且还怕他们占了祝家的便宜,连嗣子都不要,竟然让未亡人收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里选作义子,完全把他们这些姻亲故旧撇到一边。
祝文彦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作远近亲疏,他们这些亲戚竟然什么也得不到,祝文彦这事办得也太没人味。
祝卿安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上辈子母亲虽然有定国公府出面撑,但为了让这些小人离开,还是分了一些甜头给他们。
可这些人得到好处,嘴里也没说出一句好话,都是嫌弃自己得到的太少了。
这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人,祝卿安为什么要给他们一分钱的好处?
祝家的钱帮了一百个人,哪怕这里面只有一两个人记住祝家的好,将来就是祝家的人脉。
就算这帮学子不领情,崇山书院的山长和副山长也要领这一份情,他们的弟子有不少在场为官的。
祝家将来要是遇到了什么危机,向崇山书院出身的官员求助,他们必定会帮忙。
就比如跟着悠然先生来的鲁氏兄弟,他们受父亲的资助在于书院的读书,只是上辈子父亲去世之后 ,母亲一直没顾得上他们,后来去了京城就断了联系。
鲁氏兄弟因此就断了学业,科举上没有建树,可他们在当地却成了乡绅,他们两个在祝卿安父母去世之后,每年清明,忌日都会来祝父祝母坟前给他们祭扫。
祝卿安身陷囹圄无法给父母香火供奉,鲁氏兄弟却因为曾经受过祝家的滴水之恩,替她供奉父母香火,这样难得的品格实在不容错过。
就算将来他们会因为祝家的富贵有所变化,但此时只要他们赤子之心还有就行了,毕竟这世上也没有谁会一成不变。
灵堂前吵吵嚷嚷的,祝氏和祝家的姻亲都对这份遗书不满,可不满又如何呢?
遗书里祝文彦让家里人不要隐匿财产,这哪里是在说自己的妻女,分明是在警告外人不要打祝家财产的主意,否则得罪的可不是祝家,而是皇帝。
祝氏和姻亲们再怎么不满也只是嘴上说说,他们已经意识到在祝家这里是捞不到好处了。
就算柳氏手里还剩有不少钱财,他们也沾不上手了,崇山书院的人就在旁边看着呢,别人要是敢动柳氏母女一下,只怕会被淮扬的学子唾骂欺辱孤儿寡母,遗臭万年。
人要是臭了名声,在世上可就难以立足,祝氏和那些姻亲故旧兴冲冲来到祝家,最后却都是败兴而走。
祝卿安看着恼羞成怒离开的一群人,上辈子这群人可是在祝家待到父亲下葬,个个得到甜头才舍得离开。
这辈子因为有了父亲的“遗书”,这群人占不到便宜来了不到一天就走了。
祝卿安心中的斗志昂扬起来,豺狼已经赶走,而接下来的虎豹想必已经在路上了吧!
祝卿安回到灵堂前,鲁氏兄弟已经穿上孝服,在悠然先生的指点下给义父义母磕头敬茶认亲。
柳氏一脸的恍惚,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是赶鸭子上架,又像是在做梦,先是丈夫的一封信引来了悠然先生,又引出了丈夫的“遗书”,
祝家几代积攒的百万家财开玩笑一样蒸发了,上门打秋风占便宜的亲戚跑了,再然后她就多了两个义子。
而这一切都是她的宝贝女儿干的,柳氏头痛欲裂,恨不得这真是个梦!
祝家几代的积蓄都没了,她将来怎么去见祝家的列祖列宗?
要不把事情推到丈夫身上!
就说是丈夫把闺女给宠坏的,毕竟是丈夫亲自给女儿开蒙教她临摹笔迹,要是不教她这些,女儿也干不出这种大不韪的事情了。
柳氏打定主意,有些心虚看了一眼丈夫的棺椁,决定给丈夫说说好话,让他先到下头跟祖宗认错。
毕竟子不教父之过,让祖宗出出气也是应该的。
第 5章打赌
留在祝家的悠然先生带着鲁家兄弟接过丧仪,有了男人出面,一些女人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很快就被理顺。
祝家的妇孺以及两个只需要在灵前烧香烧纸,答谢前来吊唁的客人即可。
白天一整天一直都有来客,等到晚上,隐忍一天的柳氏才有空逮着祝卿安审问,她手拿戒尺一脸凶相: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你知不知道这种事情一旦暴露,你这辈子就毁了。”
祝卿安跪在柳氏面前,背挺得笔直:“没人指使,是我自己计划的。”
“你还犟嘴,你爹最疼你,他才刚走,你哭都来不及,还有时间想东想西,分配家产?
我看你是皮痒了,再不老实交代,我这戒尺可就不客气了。”柳氏说着,戒尺高高扬了起来,她心里着急啊!
她就怕是丈夫在官场上得罪了人,别人拿丈夫没办法,就转头对付他的女儿,女儿冒写遗书的事要是被人抓住把柄,那她们母女就成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安安,娘不是生气钱的事,我是担心你被人骗了被人毁了呀,到底是谁指使你干的,你快说出来啊!
娘现在就只有你了,你要是出事 ,你要娘怎么活?”柳氏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祝卿安膝行几步,一把抱住柳氏的腿,她也掉了眼泪:“娘,你别生气,这事真是我自己干的,没人指使我,真的。
娘,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娘,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娘,你知道吗?
我和您上辈子因为这百万家财产都被害了性命,娘,我不想再走上辈子的老路,娘!”
“啪嗒”一声,柳氏手里的戒尺落到地上,她哆嗦着嘴唇,脸色煞白:“安安,你在说什么?
什么前世今生?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柳氏一把抓住祝卿安的肩膀,瞪大了眼睛,原本明媚漂亮的脸庞此时狰狞一片,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把女儿体内那个脏东西给吓走。
“娘,你最喜欢喝牛乳,可是你每次喝牛乳,必定要腹泻。
桂嬷嬷不让你多喝,你每次还要偷喝,还要把锅推给爹,说是爹要喝牛乳。
实际上爹根本就不爱喝牛乳,他觉得牛乳有腥味。
你生下我后,身体积弱,特别畏寒,冬天有火盆地龙,脚都是冷冰冰的,睡觉时喜欢把脚塞到爹的裤子里,说爹的屁股比汤婆子好使……”
祝卿安的话没说完就被柳氏捂住了嘴:“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相信你就是我那个来讨债的闺女,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床闱间的私密事,柳氏自然不可能跟外人说这种事,但祝卿安三岁前是跟着父母一起睡的,对于父母之间的事情自然也就知之甚详。
女儿没有被什么脏东西附身,柳氏松了一口气,可随即想起祝卿安刚才说的话,立刻让她头皮发麻,心惊肉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痛楚从心里蔓延开来。
“安安,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被吓到了,什么前世今生,什么叫做死过一回?你不要吓唬娘啊!”柳氏嘴里说着不要吓唬她的话,可心里却觉得女儿不会说谎,正是因为这种相信让柳氏感到害怕。
祝卿安把脸埋在母亲的腿间,想起了上辈子的种种绝望,不一会儿眼泪就晕湿了一大块的布料,她抽噎着道:
“娘,不是做噩梦,我是真真实实经历了前世今生。
上辈子爹爹去世后,定国公府的人把我们接到京城去,你带着我投靠外家,你说有外家撑腰才能守得住家产。
可是你不知道这时候定国公府已经不是你出嫁时的定国公府了,外祖父去世之后,舅舅们不思进取,却又过惯了奢靡的生活。
定国公府内囊将要空尽,每年的收入早已入不敷出,急需一大笔钱撑起门面。
我们母女去了定国公府,简直就是羊入虎口,他们为了祝家的家产,什么也做得出,我被他们害得毁了名声。
而娘你,白氏和宋氏那两个贱人背主,投靠了定国公府,在我们的饮食里做了手脚,害得你病情加重,死在定国公府。
你为了我能活命,说我形克六亲,让我在你死后去出家,可是我即便是出了家,最后还是被他们害死了,我被他们推到河里活活淹死。
娘,我好恨啊,我真的好恨啊,我不能放过那些仇人,我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啊。”
祝卿安一边哭一边把心里的秘密吐露出来,她从来没想过要一直瞒着母亲,她不能让母亲对定国公府还有孺慕之情,那会让她们母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耳边是女儿声声泣血话语,听得柳氏眼前阵阵发黑,她心痛如绞,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脑子里随着祝卿安的话自行想象出她们母女在定国公府凄凉落魄的场景。
想象到女儿被人推下水葬身河底的场面,柳氏一个腿软跌坐在椅子上,有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哆嗦着手抱住女儿:“安安,安安,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你舅舅们不争气,可是你外祖母不是还活着吗?
你外祖母最疼我了,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和你落到那样的地步,这不能够呀?”
祝卿安用袖子粗鲁擦掉眼泪,她知道要母亲接受事实不容易,所以她决定换一种方法:“娘,你要和我打赌吗?”
柳氏有些茫然:“赌?赌什么?”
“赌一赌我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如果事实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娘,咱们就该想想以后要怎么过日子了。”
“好,娘和你赌,只要,只要你说的话是真的,娘就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柳氏心里其实是已经相信女儿的话,但是俗话说得好,不到黄河心不死,不亲眼见证事实,柳氏心里对娘家到底是不死心。
“明天中午,定国公府就会来人,是大房的柳明泽和二房的柳清雅。
柳明泽身上穿着青色暗纹直缀,脚上是黑色用金线绣暗纹的靴子,头上戴着碧玉冠,腰带是牛皮的,上面挂了七八个荷包,个个绣着金线银线珠玉宝石。
右手大拇指还戴扳指,拿着一把象牙折扇,一面绘了山水,一面写了难得糊涂,怡然自得。
柳清雅穿天青色的缎面罗裙,用梨花白撒金的腰封,裙面是缠枝蔷薇花纹的。
外衫的衣领边处绣了细细碎碎的粉色蔷薇花花瓣,还点缀了大小不一的珍珠,脚上的绣鞋也是同样的天青色缎面绣蔷薇花纹。
她头上戴了一个粉色烫花蔷薇花发箍,旁边点缀了珍珠珠花,手上戴了一串珍珠手串,腰上是一条珍珠点缀粉玛瑙的禁步。
他们见到你开口第一句话说的是:姑母,我们来晚了。”
第6 章 印证
“而且,这两人不是接到祝家的报丧才来到淮扬的,是柳清雅听说通州来了一个斫琴闻名的齐大师。
柳清雅有一节两百年年份的青桐木,想请齐大师出手制成琴,但齐大师因为年逾古稀所以轻易不出手。
柳清雅为了得到一张好琴决定亲自去请齐大师出手,二房的金氏没办法只能让柳明泽陪着柳清雅出门。
他们兄妹俩到了通州,因为通州和淮扬相距不远,这才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这才赶来淮扬吊唁。”
祝卿安把上辈子柳明泽和柳清雅来到祝家的穿着打扮都细细描述出来,甚至连他们会说什么话,为什么这么快就出现在祝家的原因跟柳氏讲了一遍。
柳氏越听越是心惊,若说祝卿安之前的话是做梦,可做梦不会连衣服上的细节细细展现出来。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祝卿安亲眼见过看过,所以才说的如此胸有成竹。
柳氏的脸色阵青阵白,她得好好想想要是女儿说的都是真话,那自己应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娘家?
柳氏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早上去到灵堂时,脸上即便是敷了粉还是能看出精神不济。
祝卿安心疼母亲的身体,但有些事不能拖啊!
一整个早上柳氏都有些坐立不安,频频看向门口,她心中滋味难明,她既是希望定国公府来人,又不希望有人来。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午时,柳氏不自觉捂住胸口她感觉胸口里像是揣了一只兔子正在砰砰乱跳,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下陷,终于午时到了。
一个高亢的唱报声响起:“定国公府大公子,大姑娘到。”
简简单单几个字听在柳氏耳朵里却不亚于惊雷乍现,她的脸色瞬间白了。
两个身影在仆妇的带领下走了进来,男的大约十七八岁,模样长得风流倜傥,身上穿着青色暗纹直缀,头上戴着碧玉冠,腰带是牛皮的,上面挂了七八个荷包,个个绣着金线银线珠玉宝石。
再看手上的扳指和折扇,脚上的靴子,柳氏的手控制不住开始颤抖,再转头去看另一道身影,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姑娘,长相温雅清丽非常。
只是她身上的天青色缠枝蔷薇花纹的缎面罗裙,梨花白撒金的腰封,头上和祝卿安描述一致的装扮,让柳氏的脸越来越白,冷汗唰唰往外流。
一男一女脸上都出哀凄之色,同时出声:“姑母,我们来晚了。”
柳氏睁着眼睛整个人直挺挺往后倒,祝卿安带着翡翠等几个大丫鬟及时接住柳氏软绵绵的身躯:“去把大夫带过来。”
祝卿安早就料到柳氏看到柳明泽和柳清雅时,可能会大受刺激,所以早早的就让人请了大夫在茶房候着。
一句话吩咐下去,大夫被人从茶房里带了出来,给柳氏又是诊脉又是施针,柳氏这才悠悠专醒,她一醒过来就抱住站在身边的祝卿安,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她的小名:“安安,安安……”
柳氏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已经彻底相女儿说的前世今生。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上辈子受了那么多苦,最后还死于非命,柳氏就觉得心痛,肉痛,浑身都在痛,就是有一把刀生生在剜她的肉一样。
祝卿安任由母亲抱着用手轻拍母亲的后背,等到母亲冷静下来,祝卿安才开口说话:“娘,你现在相信我了吧!
我们现在在定国公府的人眼里就是一块肥肉,他们为了钱财,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呀!”
柳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里的软弱和悲伤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决绝:“安安,娘知道该怎么做了。”
灵堂前,柳明泽和柳清雅被姑母柳氏的突然晕厥给吓了一跳,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了,姑母就被一群人给扶着簇拥进了内院,找大夫看病去了。
柳明泽和柳清雅两人下意识就要跟上去,却被一个丫鬟给拦住了:“奴婢翡翠给柳大公子,柳大姑娘请安。
我们的夫人因为丧事操劳突然晕厥,招待不周,还请公子和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柳明泽用手里的折扇摆了摆:“无妨,无妨,姑母的身体重要。”
这话说的看似体贴,可柳明泽的语气里却有些吊儿郎当的味道,让翡翠不禁有些错愕,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婉转动听的声音:“翡翠姑娘!”
翡翠循着声音望过去,就见定国公府的大姑娘微微蹙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姑父去世后,我姑母是不是一直操劳丧事,卿安表妹又还小,想必姑母这段日子一定是没有好好休息,所以才累着了。
家里人少办事就有些不方便,如今我和哥哥过来了,你去告诉姑母好好休息,把我们俩当成自己的孩子来指使,一定顺顺利利的把姑父送上山。”
这话说的才有人味嘛,翡翠对定国公府的大姑娘瞬间就升起了不少好感,但是她谨记祝卿恩对她的吩咐,笑着道:“大姑娘客气了,来者是客,怎么能够指使你和大公子干活呢!
我们老爷临终前留下了遗书,把后事托付给崇山书院的悠然先生打理。
还有这两位,是鲁世元和鲁世建,两位公子是我们老爷和夫人认下义子。
老爷的丧事依仗悠然先生和两位公子操持,倒也没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
翡翠按照祝卿安的吩咐把披麻戴孝的鲁世元和鲁世建给推了出来,鲁家兄弟就站出来,给柳明泽和柳清雅见礼。
可柳家兄妹却直接对这兄弟俩不理不睬,鲁家兄弟对视一眼都抬头挺胸静默立在一旁表现得不亢不卑。
柳明泽和柳清雅的表情意外,柳明泽诧异出声:“义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怎么没听说姑父姑母认了义子?”
不怪柳明泽如此失态,他在通州听到姑父突然去世的消息,他忽然就想到了姑母没有儿子,他忽然就想到了祝家那庞大的家产。
那一瞬间,柳明泽的心头火热,祝家没有男丁,姑父的后事就没有着落,自己要是出面解决了,祝家的家产自己少说也能继承一半吧,那得是多少钱啊?
没想到他兴冲冲来了,却被告知用不着他了,和一大笔钱失之交臂,柳明泽能不失态吗?
“是老爷留下的遗书交代的。”翡翠答道。
柳明泽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姑父今年才四十出头吧,怎么这么早就立下遗书了呢?
那自己兴冲冲来了,岂不是什么都没捞着,柳明泽下意识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柳清雅。
今年才十二岁的柳清雅蹙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散开,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在通州听到姑父去世的消息,她的心里骤然生出一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兴奋感。
柳清雅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特别的特殊的,从小到大只要她想要的总是能够心想事成。
听到祝家出事,柳清雅当时有种直觉,出事的祝家就是助她上的青天的那阵风,可是现在事情好像不太对劲,为什么有种事与愿违的感觉呢?
她不动声色问:“不知道姑父的遗书说了什么,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第 7章 火热
翡翠没有说话,她微微一笑看向鲁家兄弟,她只是一个奴婢,有些事不应该从她嘴里说出来。
柳明泽和柳清雅这才把眼神往鲁家兄弟身上瞟,作为大哥的鲁世元向柳家兄妹微微一拱手:“在下鲁世元,这是我的胞弟鲁世建。
公子和姑娘若是想看义父的遗书,请到灵堂前即可,义父的遗书就摊开供在堂前让大家观摩。
公子和姑娘有什么想知道的,只要看一看遗书就清楚了。”
鲁世元说完做出一个请的姿态,让柳明泽和柳清雅到了灵堂前,两人上香磕头后才看到遗书内容。
柳明泽看完后,反应先是震惊不甘,再然后就是索然无味的百无聊赖,祝家的钱已经惦记不上,他也没兴趣跟鲁家兄弟争做“孝子”打灵幡摔丧盆了下去。
而柳清雅看到上面的内容,心中却是一阵闷痛,这不应该呀,不应该是这样呀!
到底是哪里出的差错?为什么会这样呢?
祝家的财产被这么分割,那么自己还能借祝家的好风上青天吗?
柳清雅怅然若失,觉得自己错失了一个天大的机缘,是自己来的太晚了吗?
如果早一点到的话,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呢?
柳清雅垂下眼睑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在眼眶里缓缓的转动,一种黏腻的情绪在她的眼中划过又很快消失不见,等她再抬眼时,眼中又是澄澈一片。
随后她和柳明泽被安排去了待客的花厅歇息,柳清雅像是开玩笑一般说道:
“姑父家底不是一般厚,就算把大半的身家捐出去,剩下的那一点也够子孙后代几辈子嚼用不尽的,姑母带着表妹也就几口人,能用得了多少?
而且姑母还有嫁妆傍身,这么多年经营下来少说也能翻个一两倍吧。
大哥也不用替姑母操心太多,说不定以后啊,咱们还得求求姑母给咱们两个钱使使呢!”
柳明泽原本对祝家已经是兴致缺缺,但被柳清雅这么一说,心中又是一动,对啊,姑父是巡盐御史,这可是肥缺呀!
哪个当官的没有点灰色收入,盐商又是出了名的富庶,这每年光是各种孝敬,逢年过节的送礼,姑父收到手里的银钱少说有十几万两。
姑父又在巡盐御史上一坐就是好几年,这些年的灰色收入加在一起,少说也有百来万了。
而且这些灰色收入肯定不会上祝家的账册,明面上的捐出去了没关系,暗地里留下来的才是大头啊!
柳明泽心里那把熄灭的小火苗又蹭了一下燃了起来:“姑母虽然收了两个义子,但到底比不上自己的亲侄子,祝家的事,我们还是要出一份力才行,总不能让那些外人小瞧了定国公府。”
柳清雅低头喝茶,就该是这样,先和姑母打好关系,有些事情再徐徐图之,祝家明面上的钱财献给朝廷也好。
定国公府以后照顾大归的姑母表妹就不会落下贪昧姻亲钱财的名声,命运还是很眷顾她的,不是吗!
柳清雅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就像一朵纯洁美好的白莲花。
兄妹俩在花厅坐了一会,有下人来请:“大公子大姑娘,夫人醒了,差了奴婢请两位过去一见。”
兄妹俩就起身跟着下人来到柳氏居住的正房。
祝卿安陪着柳氏看着柳明泽兄妹走近,看着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的两人,她嘴角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易近人。
在没有把握能让仇人一击毙命时,就不能让人看出她的目的,否则让敌人有了防备就不好了。
柳明泽和柳清雅是柳氏的侄子侄女,前者是定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子,未来的定国公,后者是二房嫡女,因为定国公府大房和二房没有分家,两房的孩子一起序齿,柳清雅也是定国公府的大姑娘。
柳明泽身为定国公府的继承人,却为人贪花好色,而且贪婪无度,吃喝嫖赌样样行,就是习文练武都不行。
而柳清雅却是个截然相反的人,她长得温雅清纯,不管是谁见到她,都会喜欢她。
所有人只要和柳清雅说过话,都会觉得她是个好人,从心里觉得柳清雅高贵优雅,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一样高不可攀。
上辈子柳清雅的命真的很好,好到让人嫉妒,只要柳清雅想要的,总有人会想方设法为她做到,就算没人做到,也会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而成全柳清雅。
而柳清雅只需要干干净净,维持自己的无辜清纯,优雅美丽的形象,像仙女一样过日子就够了。
可柳清雅真的那么清纯似谪仙吗?
祝卿安想到柳清雅的生母金氏,她和母亲上辈子在定国公府的一切遭遇离不开这位掌管定国公府中馈的女人的谋算。
柳清雅上辈子真不知道金氏的所作所为吗?
不见得吧!
可柳清雅就是能一脸无辜心安理得花用从祝家算计来的钱财,然后步步高升成为一国之母。
祝卿安上辈子不是没有想过给自己和母亲报仇,可她拼尽全力也动摇不了柳清雅的根基。
柳清雅从来不是简单角色,她身上那诡异的运气,以及一眼就会让人喜欢她的气场,常常让祝卿安怀疑柳清雅是不是老天爷的亲闺女,为什么她总能事事顺心,却让别人流尽了血泪。
柳明泽和柳清雅给柳氏行礼问安:“给姑母问安。”
“起来吧。”柳氏语气淡淡的,没有半分热情,她只要一想到女儿上辈子的遭遇就笑了不出来。
可眼神却不自觉落到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柳清雅身上,柳氏在对上柳清雅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欢喜怜爱的情绪,这情绪来得突兀又突然。
柳氏只觉得心惊,要不是她心里对定国公府产生了警惕怨恨的想法,她也不会察觉自己突然间的情绪变化,柳清雅果真邪门!
柳氏收敛好心中情绪,眼睛从两人的穿着略过,招呼侄子侄女:“我差人给京城报丧,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
倒是吓我一跳,怎么算从京城到淮扬日夜兼程也不可能这么早就到,你们兄妹有事出门?”
“姑母明察秋毫。”柳明泽就笑着道:“是清雅听说通州来了一位斫琴大师,正好家中有截上好的桐木,就想请齐大师出手斫琴。
结果那大师倨傲的很,府里请了几次都请不动他,清雅偏偏看中他的手艺。
二婶无奈只能让我陪着清雅走一遭,没想到我们到了通州就得知姑父去世,这才赶了过来。”
既然知道是丧事,为什么两人穿着不见半分素简,作为侄子侄女,即便不用披麻戴孝,也不应该如此带红而来。
如此,也可见定国公府现在的当家人没把自己这个姑奶奶放在眼里,所以上行下效,柳明泽和柳清雅自然也不把她这个姑母放心上。
第 8章 前尘往事
柳氏心里伤感,定国公府在父亲去世后竟然变得面目全非,想想自己逢年过节,往自己娘家送礼从来不曾差了礼数。
可没想到现在的娘家人竟然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自己以前送的那些礼全都喂了狗。
因为接踵而至的件件大事,柳氏心浮气躁,脑袋里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一样头痛欲裂,她没有心情和柳明泽柳清雅再上演亲情大戏,她直接开口:
“你们有心了,通州离淮扬虽然不远,但舟车劳顿,想必你们也是累了。
下人已经收拾好客房,你们先去休整一番,如今家里忙忙乱乱的,我一时间也顾不上你们,等忙完丧事,咱们再好好说话。”
柳氏说完也不等柳明泽和柳清雅说话,直接端茶送客。
柳家兄妹没想到柳氏的态度如此冷淡敷衍,柳明泽自然是不想走。
他清楚自己要是无法在丧事上插上一手,那么祝家的家产也轮不到自己惦记,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姑母还新收了两个义子,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来惦记祝家的财产。
柳清雅也不想走,在见到姑母的那一刻,她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直觉,她得讨姑母欢心然后插手祝家的内宅事务。
好像如果不这么做,发生一些她不想看到的事情,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柳清雅要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她也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柳明泽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翡翠领着两个小丫鬟鱼贯走进花厅,两个小丫鬟的手里都捧着托盘,一个上面放着瓦罐,另一个上面放着几个茶碗。
翡翠给众人行礼,然后解释道:“是大姑娘说定国公府的公子姑娘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想必是又累又饿。
午时的斋饭还没好,又不知道公子和姑娘喜不喜欢淮扬口味的饭菜。
所以吩咐奴婢让厨房熬了一些好消化的糖水给客人垫垫肚子。”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一直安静不说话的祝卿安身上,柳家兄妹这才恍然想起,从他们刚才进来到现在,祝卿安好像没有跟他们见礼。
而他们两个心里都有事,竟然齐刷刷的都忽略了这一茬,柳家兄妹赶紧起身和祝卿安见礼。
祝卿安行了一个平辈礼,心口不一道:“表哥表姐不用这么客气,都是兄弟姐妹何必这么见外。
还是快些坐下来,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吧。”
柳明泽倒是没有多想,点点头就坐了下来,柳清雅一双妙目落在祝卿安身上,内心里有些不解,她感觉这个表妹对待他们似乎有些表里不一。
表面看似热情,可是内心里好像并不喜欢他们,尤其是自己,好像有一种很深的恶意!
这倒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从小到大就没有谁会不喜欢她,这个从未见面的表妹却是例外,为什么呢?
柳清雅心里想着祝卿安,却没有注意到那个托盘放着瓦罐的丫鬟在经过他们兄妹身边的时候,被翡翠悄悄伸脚绊了一下,
小丫鬟当即就就重心不稳,手里的托盘一下子就歪了,瓦罐直接摔出托盘砸在了地上,发出乒铃乓啷的破碎声,满满一瓦罐还冒着热气的糖水溅得到处都是。
柳家兄妹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避,两人的衣摆和裙摆上都沾上黏黏腻腻的百合绿豆汤。
好在现在已经是秋天,身上的衣服都穿得厚实,要不然被这滚烫的糖水直接接触到皮肤,肯定会烫红一大片。
小丫鬟的脸色惨白,当场就跪了下去连求饶都不敢。
柳明泽和柳清雅惊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们身后的丫鬟小厮赶紧上前拿帕子给他们擦拭污渍。
柳氏立刻开口:“怎么样,没有烫到吧?”
不等柳家兄妹回答,柳氏继续发话:“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带公子和姑娘去客房,准备上热水和衣裳。
大夫走了没有?
如果没走让他再等一等,等公子的姑娘换一身衣裳,再给他们把把脉,免得哪里不舒服,大夫要是走了,那就现在去请。”
柳氏的一通话说完,花厅外又走进来不少丫鬟仆妇,她们个个表情恭敬温顺,动作却不容置疑将柳明泽和柳清雅搀扶住,然后簇拥着两人就往外走。
柳明泽和柳清雅都来不及多说了一句话,就被带离了花厅。
翡翠把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拉起来,几人合力把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好就退了下去。
柳氏眼神复杂看着祝卿安,自己的闺女自己清楚,在父母的宠爱下一直都是一个天真烂漫又爱娇的小姑娘 。
从前祝卿安对于这些阴谋诡计一向是不屑一顾,如今却是对这些手段运用得炉火纯青,这当中得经历多少事情才长成这个样子。
“安安。”柳氏的声音温柔,待祝卿安望过来,她伸手抱住女儿:“安安,跟娘说说上辈子的事吧,无论什么事,娘和你一起面对。
你不用一个人扛着,这样太累了,娘舍不得你这样累着,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合力保护好我们的家好吗?”
祝卿安眼眶发热,除了父母大概也不会有人这样在乎她的感受,在乎她累不累,幸得老天垂怜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虽然遗憾无法挽回父亲的命,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让母亲连死都闭不上眼。
祝卿安把上辈子的事情回忆了一遍 ,带着几分痛苦开口:“上辈子父亲也是突然去世,您也是因为悲伤过度吐了血。
只是父亲去的突然,没有留下遗言遗书,我那时候只顾着哭了,又被你和爹宠得天真,爹出事后,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您只能拖着亏损的身体亲自料理父亲的后事,祝氏和祝家的那些姻亲故旧一个个都把咱们家当成了一块肥肉,不仅想撕下一块肉来,而且还想要逼着你过继嗣子。
您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强撑着操劳丧事就已经心力憔瘁,还要被人逼着过继嗣子,种种压迫之下,让您的身体越来越不好。
同样在丧事第三天中午,柳清泽和柳清雅出现了,因为他们搬出定国公府的名头,祝氏和那些姻亲故旧才不敢过分逼迫你。
因为柳明泽和柳清雅解了你的围,你对他们的印象很好,再加上是自己的娘家人,论远近亲疏自然是定国公府排在前头。
所以你让柳明泽给爹打灵幡摔丧盆送爹上山,无形之中让柳明泽有了祝家财产的继承权。
祝氏和那些姻亲故旧自然是不肯罢休,你为了赶紧把他们赶走,不得不分了一些甜头给他们,可惜他们的胃口太大,都嫌弃你给的太少了,一个个都没说咱们的好话。
你知道之后当场就被气得病倒,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