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韵昕正愁没有话头,此时闻言,立刻借坡下驴,“嬷嬷跟我讲一讲夫人的事吧。”
王嬷嬷闻言一怔,褶皱的眼角生出几分怅然,“夫人是好人,可惜……”
她叹了口气,缓缓地道:“夫人虽是名门贵女,但她待人亲和,体恤下人,任谁都挑不出什么错来。那年她与侯爷在琅琊巧遇,一个月后王家便收到了皇都定远侯府的婚书。
成亲之后,夫人执掌中馈,对谢家的每个人都体贴入微,逢年过节时,还会拿出自己的嫁妆补贴侯府。
后来谢家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夫人对他们更是视如己出。特别是二房的琰公子,他自小身子不好,夫人和白氏商量后,便把他接到大公子身边,把二人养在一处。
虽然侯爷远驻北疆,与夫人聚少离多,但他们两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七年前,侯爷战死,大公子下落不明。
王夫人在丧夫失子之后夜夜垂泪,没过两年眼睛就看不清了。
当时琅琊的王家以为侯爷和大公子都不在了,便有意将夫人接回娘家……”
王嬷嬷抿了抿唇,把眼中的泪花忍了回去,“夫人起初不肯,她不相信大公子已经死了,一心想在侯府等他回来。
直到夫人眼睛完全看不见了,为了当时只有十岁的阿瑶小姐,最终还是答应了王家。
我记得那日夫人问我:是不是她的前半生把福气都用尽了,才落得今日这般结局?”
王嬷嬷忽而哽住,声音忍不住颤抖。
沈韵昕把王嬷嬷扶到廊亭下坐着,替她抚了抚后背,有些不忍道:“王嬷嬷别说了,歇会吧。”
王嬷嬷平复了一会,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当时以为事情不会更糟了,谁料就在夫人准备回琅琊的前一晚,侯府的佛堂突然失火,除了白氏和阿瑶小姐,其他人全都葬身火海……”
王嬷嬷像是多年的隐忍得到宣泄一般,泪珠一串串地往下落,“夫人不在了,阿瑶小姐无父无母,被三房接回谢家抚养。可怜的小姐,如今要嫁的那个人是个什么东西!”
说到谢瑶,沈韵昕也有些伤感,距成亲的日子还有两个月时间,她要怎样提醒裴傲炀?
王嬷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无声地流泪,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沈韵昕抚着王嬷嬷的后背,凝着萝筐里那朵即将枯萎的花枝,暗自出神。
皇城的另一边,裴傲炀站在谢府紧闭的朱红大门前,凝着牌匾上“定远侯府”四字,心中翻起了波浪。
他上前,叩了叩门钹,敲响了府门。
大概半刻,定远侯谢玄思和三房谢玄晖从院内出来迎接。
谢玄思双手握了握住裴傲炀的手臂,激动到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哥和大嫂终于可以安息了。”
谢玄晖则老泪纵横,不断地用袖口擦拭泪痕,“渊儿,你在外面受苦了,来,让三叔好好看看你。”说完,拉着裴傲炀的手把整个人上下打量一番。
待二人心绪平复,裴傲炀后退两步,双手交叠,深深鞠了一礼,“让两位叔叔担心,侄儿不孝。”
谢玄思忙把人扶起,“好孩子,我们进屋说。”
“对对,你的弟弟们早就在屋内等着你了。”谢玄晖附和道,说完拉着裴傲炀往里走。
裴傲炀四下看去,记忆里的院落更加精致浮华,池广树茂,回廊起伏,处处皆有生机,与另一处定远侯府宅对比鲜明。
原本半刻就能走到的正厅硬是花了一炷香的时间,看来这些年谢府扩建了不少。
因正值晚饭时间,阮氏已在厅内布下圆桌摆满了饭菜。
裴傲炀进屋后,就见大大的饭桌前坐满了人,众人甫一看到裴傲炀,也都纷纷起身,上前一顿寒暄。
只有未曾见过裴傲炀的萧宝珠抱着三岁的谢景默默地站在一众人身后。
“行了行了,渊儿也累了,叙旧也不急于一时,先用饭吧。”谢玄思吩咐着众人。
阮氏抹着眼泪,不舍地松开了裴傲炀的袖口,引着他在饭桌前坐下,又吩咐仆人们上前布菜。
“阿渊,我听阿月说你带回一个女子,今日怎不带来与叔婶们见上一见?”阮氏开口问道。
话音一落,除了与沈韵昕打过照面的谢琰与褚近月比较淡定,其余人全都瞪大双眼凝着裴傲炀。
自古以来,聘为妻,奔为妾,何况是谢家如此大族,若无三书六礼,甚至连妻都算不上,更别提“带回”一说了。
萧宝珠皱了皱眉,她知道自己婆婆多事,但她没想到今日裴傲炀的接风宴上她竟也口无遮拦,直接不给侄儿留情面。
“等我奉上三书六礼,将她娶回谢家,再来拜见叔婶。”裴傲炀恭敬地回道。
阮氏直接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她本想借此由头给那女子一个妾室的身份,再进一步以婶婶的身份把持裴傲炀的亲事。
谁知这人直接把路堵死了,什么“娶回谢家再拜叔婶”,直接说“你们不要插手”得了。
阮氏清了清嗓子,“不知那女子是皇都哪位大人家的千金?婶婶上门给你提亲。”
谁料裴傲炀拿起筷子,自顾夹着菜吃了起来,余光都没分给阮氏半分。
阮氏吃瘪,咬了咬唇。
“好了好了,吃饭吃饭。”谢玄晖打着圆场。
众人也纷纷拿起了筷子。
期间,谢煜、谢铎和谢典与这位许久不见的兄长攀谈。
任谁敬酒,裴傲炀都举杯,一饮而尽。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谢煜脸色微红,瞥了眼褚近月,又凑在裴傲炀耳旁含笑道:“兄长多年未归,想必思乡心切,如今归来,心中定有许多欢喜悲哀之情罢?”
“阿煜!”谢玄思怒斥一声。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褚近月脸上也不大好看。
裴傲炀并没有理会众人,只凝着面前的酒杯,眼底暗如寒潭。
“是。”
他开口,语速极为缓慢,仿佛要把每个字嚼碎,“我心中满是欢喜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