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谢家老宅。
曲境深邃,风格古朴的院落中,有间房间装修迥异,中古风融合了孟菲斯元素,家具墙体充满线条感,不乏大胆的撞色设计,十分鲜艳明快。
谢义柔一身睡袍趴在柔软宽大的床垫上,胸前塞了只枕,手机光亮映着精致的面靥,浑然不知自己做了洪家的反面教材,还在看洪叶萧夸他【乖猫猫】的消息。
每次停留在两人的聊天界面,他都会不自觉点那个加号,再点转账,看着弹出来的输密码的界面格外安心。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他每次盯着那句“你不是收款方好友……”,都难受得想死,那段时间洪叶萧删了他。
那个死人嗝屁之后,他背地说过些心里话,嗯,总之就毫无怜悯心,不过他凭什么要有怜悯心?那死人霸占她高中三年,他没有敲锣打鼓就算尊重了。
他唯一后悔就是那些话好死不死被她听见,导致她删了自己,后来他厌食症进医院,她因为两家情分陪她奶奶来看自己,才加回来。
想着想着,等他回过神来,不由地瞪眼,天杀的他竟然转了一块钱过去!
可以是五二零,可以是一三一四,天杀的为什么他只输了一块钱!
他要怎么解释自己只是喜欢确认她没有删自己的那种安心的感觉?
这事牵扯到当年两人的龃龉,和程雪意有关,他不想沾,那晚她的安静他是真害怕,反正都死了,他又何必逼她承认当年的心意。
正准备搁下手机洗澡的洪叶萧。
盯着那条【转账:1.00】
刚要发问号,谢义柔继续在聊天框弹着消息:
【转账:3.00】
【转账:4.00】
哦,1314,估计谢义柔又从哪看到的这种怪异的发法,她如果不配合他肯定要闹,于是把那九块钱收了,然后给他转了五万二过去,丢下手机进了浴室。
趴着的谢义柔当即就生龙活虎起来,截图发了个朋友圈,白天音乐会的两张票也放了上去,配文就是三颗爱心。
底下一水的点赞和评论,都以为他在玩什么情趣,谁也不会觉得喜欢一掷千金的谢少爷抠搜只发得起九块钱。
别看谢义柔跟朋友圈那些人称兄道弟,其实谁没点赞他秀恩爱的朋友圈,谁没祝福他久久久,他一个不错漏,删起人来毫不犹豫,连他亲哥他也删。
这不,谢石君前不久好容易加回来,万年不点赞不评论的谢总第一个点赞,底下不乏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姨妈姨父的评论,长辈除了点赞评论,无一例外私下都给谢义柔转了大笔生活费,生怕他发这点子钱是因为兜里见底。
翌日上午。
衣帽间徜徉乐章,谢义柔哼着曲调,在镜前穿起自己一件鲜艳而宽松的T恤来,搭配着金属项链,踢掉拖鞋,趿了双限量板鞋,头发喷了摩丝抓出倒拂如飞的形状,不忘把眉骨的银钉戴上,漂亮脸蛋对着镜子扯出个桀骜不驯的笑,对免提另头打了个响指:
“等着,小爷我这就来。”
艳阳高照,一段废弃无人的盘山公路,六七辆超跑飞驰而过,追求着速度和刺激。
一侧悬崖深不见底。
为首那辆科尼塞克,弯道偏偏来个甩尾式漂移,半个轮胎已经擦出悬崖边,看着惊险万分,随后几辆车里都在欢呼振奋。
一行人开到郊区一个旧厂子。潘兆胜从车里钻出来就赶紧奔向最前面那辆车,只见谢义柔心情颇好钻出驾驶座,他气道:“盘山路还玩漂移,旁边都是悬崖,要你出了点事我怎么向你爷爷奶奶交待!”
谢义柔衔着烟,旁边有人给他擦火,他吸了口,眉眼懒洋洋的,叫他少操点心。
旁边一群奉承的:“就是啊,谢少以前玩漂移赛的,胜哥你别太扫兴。”
出来飙车包括待会儿的牌局,都是他们这帮狐朋狗友见谢义柔发完那条朋友圈,心情不错,才趁机邀他出来。
大家伙都清楚,谢义柔如果感情好,就特大方,卡随便刷,什么局都他买单,家里生意要帮衬的也能趁此借个光,谢义柔顺手就替他们给自己家亲戚朋友打个电话让帮忙了。
潘兆胜平复着心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谁让洪叶萧给他转了五万二,不是五万,不是六万,是五万二,用谢义柔的话来说“她就是爱惨我才转这个数字”,谢义柔得了那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玩得格外出格。
还好洪叶萧平时给他兴奋到返祖的机会不多,潘兆胜默默想。
歇不久,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生邀谢义柔来一把盘山赛。
谢义柔正在兴头当即答应。
*
办公室。
洪叶萧把一份意向书择了出来,推给对面业务部部长陶友庆。
“这家不符合公司用户画像,其余五家我都签了字。”
这次追思仪式共提供了五份免费名额,被择出来的那张纸,老陶拿起来看了一眼,果然是那家,家属叫程雪意的,兄弟俩想给一年前病故的母亲办追思仪式,拿到逝者数字人形象。
老陶安排人去他们家拜访过,家徒四壁。
那个年幼的弟弟尤其想妈妈,当他们说起数字人追思计划,逝者能随时在移动设备陪伴家属时,弟弟尤为期待,问:手机也可以吗?他们说当然可以。
墓地存量空间压缩,洪叶萧要向高精尖转型,面向富人,老陶自然清楚程家不符合用户面貌,尽调后也将他们家经济情况写得很清楚。只是,这行待了几十年,也还是会被家属的思念动容。
想着,免费名额,捎带他们一家试试看。
与赖总的油滑市侩又不一样,她女儿完全没人情味,只剩唯利是图的冷漠,在公司只称职务,不论亲疏。
“洪总,”老陶是她远房表舅,这会儿也只能这么称呼,“你见一见程雪意,或许会改变主意,程雪意他真的是……”
“没必要,他母亲是海葬,不在我们福延陵的墓地,他们的意向书你早该筛走。”洪叶萧不想浪费时间,哪怕是个和程雪意同名同姓的人,她又哪有当初那份乍现的同情心。
恰好手机里来了潘兆胜的电话,朝外摆摆手,示意对方出去。
陶友庆不死心,临走还是把程家的意向书留在了她桌上。
洪叶萧接着电话,起身把那张意向书喂进了碎纸机,嗡响里,脑海思量的是谢义柔常来她办公室,但凡看见这个名字又得跟她较劲。
直到“程雪意”三字碎成渣,她才折返回座椅。
*
这边箭在弦上,谢义柔脚都踩油门上了,只等前方挥旗就蹿向那段盘山路。
突然被潘兆胜敲车窗,把正在通话的手机屏举给他看。
上面赫然“洪叶萧”三个字。
“嫂子让你听电话。”潘兆胜说。
谢义柔劈手捞过手机,飞了潘兆胜一眼,走远了去接电话。
这边包括季随在内的人都下车看过去,只见谢义柔插兜,低头瞥着脚尖,嘟囔了一句“还没开始”。
那边说了什么,他语调一下拔高“我当然乖”,接着又嗯嗯哦哦了几句,尤为重要问:“你想不想我。”
回答应该令他满意,连语气都熨帖不少,末尾踢开石头咕哝:“发你的照片是我在山顶拍的,用来当情头,一定要换。”
照片是两朵云,一朵白,一朵彩,在日照下依偎在一起,拍下那瞬他就觉得可以拿来当情头,正好现在的也用了个把月了。
通话断了后,把手机丢还给潘兆胜,谢义柔绕去副驾开车门,冲潘兆胜抬了抬下巴:“她让你开我车,回市里。”
潘兆胜知道自己这通电话打对了,正要钻进车时,被隔壁那辆车的季随叫住:“义柔,你坐我车吧?”
刚邀谢义柔比盘山赛的就是季随,两人虽然初中认识,但关系不一般,甚至要越过潘兆胜这个从小一块长大的死党。
说起来,当初谢义柔也看不太透洪叶萧对程雪意到底是什么感情,只下意识反感程雪意出现在彼此之间,是季随分析给他听,让他认清程雪意那朵白莲在勾引霸占洪叶萧,所以待季随非比寻常。
这会儿也就坐季随副驾驶去了。
窗外街景变幻,谢义柔蜷腿坐在副驾,色彩搭配极其张扬,车一过石子路,身上的金属配饰似乎要叮铃叮当作响,衬得他被手机映亮的脸格外恬静投入。
他在刷洪叶萧的头像有没有变成新情头。
等微信换了之后,又催促道:
【所有账号都要换。】
他有洪叶萧任何账号的好友,他找些卡通形象的图片时,她就不大乐意换在另个微信工作号上,每每他歪缠一番,终究还是能如愿。
支某宝的小鸡他也会帮她养,不过他生洪叶萧气时就会把她的小鸡赶跑,不舍得揍,但她的小鸡很快又流浪到他这,脏兮兮的,捧着个破碗,他只好喂饱再赶跑,要等洪叶萧把他哄好,那边立马就会弹出系统提示“你的小鸡被我带走咯”,反复循环。
季随瞥了副驾一眼,聊道:“上次你在北市哼的那段flow,听着很抓人,后来呢,有打框架吗?”
“什么?”谢义柔头也没抬。
忙着p图。
就刚才,洪叶萧把所有社交账号换完之后,他发现个致命问题:这个情头一点也“不情”。
外人谁能看出来两朵云之间的联系?他要洪叶萧用情头就是要挡那些该死的狂蜂浪蝶,从前俩人同城不同校,他稍不注意就有人找她要微信。更甚明明用着情头,还有贱人在“坦白说”匿名发要当她的狗,后来别说坦白说了,气得他把她所有软件的私信关了,主页背景图都是俩人合照。
他捧着手机,削白指尖划动,在给两朵云描边,画亲昵表情。
季随:“就洪叶萧凶你那次。”
那天办派对,洪叶萧收到导师消息要去办公室,她那篇奔着优秀毕业论文去的,结果被谢义柔抱着不放人,她凶了他一嘴,四周一帮人骤然安静,就只看见谢义柔仰着张脸,眼眶潮湿看着她,洪叶萧反应过来想摸摸他脑袋来着,被他撇脸避开,冷声让她走。
等洪叶萧真走了,在场的有不太熟谢义柔个性的忿忿不平:不是嫂子真走啊,不就个论文嘛,至于么,真扫兴。
结果被谢义柔反唇骂过去“扫你大爷,关你屁事”,他是那种感情就算烂掉,也是他自己的事,别个不能掺合,但凡敢说洪叶萧的不好,朋友也别做了。
“哦,那段。”一提洪叶萧,谢义柔的记忆碎片瞬间被攫中。
他想起来,那天散场后,她赶来接自己,夜幕街灯下,提着蛋糕,陪他过了零点的生日,其实不让她走就因为想和她度过生日前夜,见她护着蜡烛让他许愿,其实气就消得差不多了。
至于难受时,借酒劲扫着吉他弦哼的那段旋律?早抛九霄云外了。
“你要有灵感就拿去用。”谢义柔把能明显看出是情头的图片重新发给洪叶萧,催她再换成这个。
“我又不是做流行音乐的。”
季随也学音乐,吹萨克斯的,和谢义柔不一样,他出生音乐世家,从小受熏陶,结果换了好几种乐器,最后上了本地音乐学院。
第一次听谢义柔弹琴,他就知道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他说:“倒是你,当初应该趁着情绪在把框架打了,词曲填上,肯定又是首和《遗失物》一样的爆款。”
《遗失物》是谢义柔的歌,词曲都是本人包揽,早在高二发在短视频平台上的,百亿的播放量,广为传唱。
对谢义柔而言,那段时间格外漫长,因为他背地说了点心里话,大意是“程雪意终于死了、活该”之类的,被洪叶萧听见,删了他联系方式,这首歌是在消沉颓废的状态下写的,发表在公共平台,是他能想到的,和远在北市的洪叶萧对话的方式。
不过因为他得厌食症,加回来之后,谢义柔就没再发表过写的歌了,《遗失物》也就成唯一一首公开的歌。
“我没时间。”谢义柔随口回道。
只顾盯着手机,没得到聊天框的回复,洪叶萧的头像也还是两朵没p过的云。
兴冲冲打了个语音过去,刚响便被挂断。
【开会,晚点换。】
他好看的眉骨不禁拧起股怏怏郁气,把手机往副驾驶中控台一丢,扭脸看窗外的树。
季随将他的系列动静尽收眼底,商量道:“你之前不是自己录过蛮多歌,把那些发我就行,混音之类的我找好的老师给你做,发出去保证能大火,多少人都想知道《遗失物》的歌手到底是谁,想想,将来一天,万人的演唱会,你站在台上,下面的荧光棒像花海,观众喝彩、尖叫。”
说到最后他激动亢奋起来。
另边的谢义柔提不起兴趣,弧光落在精致的侧颜,白皙里划过一次又一次,釉黑眼眸始终没什么波澜,动了动唇:“你好吵。”
季随讪讪一笑,方向盘的手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