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路是 304 州道。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有两条车道,两侧没有围栏,中间没有隔离带,但限速高达每小时 55 英里,几乎赶上高速公路了。
Jose 就站在靠近我家这侧的路沟里。路边没有人行道,我只能走在不到一米宽的路肩上。
304 州道以前车流量大,高峰期常堵车。疫情后车少了,车速反而提高了。
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有的司机会稍微减速,有的不会。其实刹不刹车区别不大,都像一阵狂风从背后刮来,吹得我摇晃不已。
短短十几米,我走得心惊胆战。
看我走近,Jose 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开。
我跳下路沟:"Jose!"连喊几声,他终于停下,回身疑惑地看着我:"Jose?"也难怪他不知道,这名字是我擅自给他起的:"不是 Jose?那你叫什么?""No English。"他说。
我扑哧笑出声:"随便啦。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的 OPT 快过期了。如果不能延期,就得回国了。"Jose 面无表情,没搭腔。
"要是我不得不走,你我都会很麻烦,对吧?"我继续说,"呐,你们能不能给我发个老公?要公民,能给我办绿卡的。"Jose 嘴角微微抽搐:"No English。""要快点哦。时间不多了,最多拖到九月——""No English!"* * * * *晚上复盘这一幕,我觉得自己太冲动了。
我是两年前开始注意到 Jose 的。
这个墨裔小哥有时在 304 上捡垃圾,有时检修电力线路,有时送快递,有时上门推销鼠害管理,职业跨度大得惊人。
一旦留意了,我就发现他无处不在。上课、打工、买菜,处处能见到他。
再加上家门口的监控经常莫名其妙地不存储录像,不难推断出——我被监视了,而且有人时常潜入我家搜寻什么。
这人应该就是 Jose。他很专业,要不是我擅长辨认人脸,几乎察觉不到。他唯一的失误其实也不能全怪他。
那次垃圾车故障,整个社区的垃圾都没被收走。我们一周只收一次垃圾,邻居们都在群里抱怨,我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垃圾桶已经空了。
这种生活甚至有些方便。比如我卖旧货,总能瞬间找到买家,还不砍价。不管卖什么,家具、餐具、电器、书籍……第一个赶来的人总会全部买走。
我甚至想过利用这一点赚钱,去别处进货一些有的没的,再加价卖给"他们"。但转念一想,Jose 既然监视我,自然知道哪些是我买来倒卖的。如果他们不上当,我岂不是亏大了?
他们为什么监视我?他们在寻找什么?
不清楚,但盲猜与失踪的父亲有关。
他们可能认为我知道父亲的去向,要搜查线索;或者觉得父亲迟早会联系我,在我周围守株待兔。
可我父母早就离婚了,我跟父亲根本不熟,他们稍加调查就该知道。那为什么还盯着我?
也许他们平等地监视了父亲的每个孩子,Bryant、Anna、Robin……我只是其中之一,没什么特别原因。
三年来一无所获却还不死心,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父亲对他们很重要。
他们会不会因 Jose 暴露而撤掉他?会不会觉得我真知道些什么,对我逼供?
算了,反正解决不了身份问题就得回国,一旦准备离境就是死路一条。……
烦死了!!都毁灭吧!!
手机响了,是养老院经理:"谷小姐,我们明天需要志愿者,你有空来吗?"??
"义工服务不是暂停了吗?""明天上午十点,到时候见。"经理挂断了电话。我扶住额头。
惨了,果然闯祸了,又要挨训了。
* * * * *两周过去了,“他们”没弄死我,也没给我发老公。
F 计划看来也泡汤了。这样下去,字母表都不够用了。
七月初,事情却在意料之外有了转机。门缝里塞进来一本小广告,上面列了一堆能网上申请的硕士项目。原来因为流感越闹越凶,美国的学校都改成网课了。不少野鸡大学趁机整出了新项目。
纯网课的硕士项目!我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挑便宜的上,还能继续住在这所房子里。我把广告差点翻烂,总算找到一所勉强能掏得起学费的学校。八千刀一年,差不多就是我银行卡里的余额。
等等,这该不会又是 Jose 他们搞的鬼吧?又或者是……
嘛,能解决问题就行。我盯着那所学校的名字,好吧,就你了。
* * * * *暂时解决了身份问题,还剩 20 个字母可用。吃饭的事可以晚点再想,我决定先奖励自己度个假——去萨米湖公园发呆。
傍晚准备回家时,停车场上演了一出闹剧。
我正要开车门,一个大热天戴滑雪面具的家伙突然冒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个穿巴西队球衣的小伙扑倒在地。面具男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钻进旁边的车里溜了。??
巴西小伙挠挠头,邀我喝咖啡。这算是被他救了吧?我只好同意。
从那以后,不管我去哪个公园都能碰到他。他总想约我喝咖啡,我都找借口推了。后来流感越闹越凶,郡政府各种骚操作,把公园给关了,我们的“偶遇”地点改到了图书馆。等图书馆也关门大吉,我干脆宅在家里不出门了。
后来有一天,巴西小伙突然敲开了我家大门,身后停着辆园艺工作车:"好巧,原来你家在这里呀?"他是开园艺公司的,正好路过,看见我家门前有片失控的黑莓丛。
"既然是你,那就免费帮你铲了吧。"他说,"下周末我奶奶家举行 BBQ 聚会,你也去吧,带点啤酒,就当是工钱了。"怎么办,有点心动了。
那可是巴西烤肉啊(不是)。
他说的那丛黑莓确实碍眼。它就在我家地界上,紧挨 304 州道,占地颇大,枝条疯长,杂乱无章,像个失控的绿色怪物。最要命的是,这团乱糟糟的绿色简直是个巨大的垃圾磁铁,总有路过的人往里面扔东西。虽然它给了 Jose 一个绝佳的掩护——毕竟那里总有捡不完的垃圾,但住在马路对面的 Karen 却视它为眼中钉。
Karen 没少阴阳怪气地暗示我该拔除黑莓。我一直装聋作哑——一来没那闲钱,二来我们郊区也没那么多规矩,她拿我没辙。
但如果有人愿意免费帮我……算了,有些便宜连我都不好意思占。
不过巴西烤肉真的不能错过。
消失几周的 Jose 再次出现。看到他,我甚至有点惊喜:“又来捡垃圾啊,谢谢啦。”
他从黑莓丛里夹出个脏兮兮的外卖盒,狠狠塞进垃圾袋。
“我跟你说哦,那个巴西帅哥不是我的菜。你们有没有长得像——”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张脸……我赶紧甩甩头,随口说了个萨摩耶感觉的男影星名字。
Jose 脸都黑了:“No English!”
“没有就算啦,不要啦。我已经更新学签,暂时不用老公了。不过交完学费我就没钱了,得去超市上夜班,凌晨两点到早上八点。”
“你要是想偷偷进来翻东西,半夜我不在家的时候最合适。白天我在家补觉,你就别来打扰了。”
“要不,干脆你们帮我出学费?我就不用半夜打工,白天可以出门四处走走,你也不用半夜偷偷摸摸,可以趁我不在家时光明正大地来。一年才一万刀,你们应该有这经费吧?”
这么好的主意,我读本科时怎么没想到。
“No English!!”
* * * * *十一月是雨季的中段,降雨量达到了最大。
国王郡流感肆虐,确诊人数每天都在飙升。大家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生怕一不小心就中招了。
可是我还得继续去超市打工,今年的学费清空了我的积蓄,得把明年的学费凑出来。
警察肯定也得坚持上班吧,希望他……们也能平安无事。
今晚的雨下得特别大。凌晨 1 点 45 分,我开车到家门口的 304 州道交叉口,准备右转上路。
我转头看左边,什么都没看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我舔舔嘴唇,这条路白天是什么样子?脑海里浮现出画面:笔直的马路延伸出去至少半英里,然后随着地势变化消失在视线尽头。
没看到车灯,那就是说这个方向几百米内应该没车吧?我轻轻踩下油门,缓缓右转。
就在车头探出去的瞬间,我好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车喇叭声。再侧耳细听,无数的雨点砸在车顶,发出连绵不断的咚咚声,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应该是听错了……吧?
又左看右看确认了一下,两侧真的没有车灯的亮光。于是我稍稍加大油门,准备把车开出去。
谁知道车身才转了一半,左后视镜突然被一道刺眼的白光照亮。
What the——